与寒江阁此刻的黑云压顶不同,积善堂内正是满堂晏晏,热火朝天。
虽说显荣王府愈发式微,然而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见恭显族姬尽管一路舟车劳顿,然而仍旧是发鬓规整裙裾妥帖,不过是眉宇间隐隐有些疲惫,可仪态言行仍旧是王府内多年养成的尊贵自矜。
程晴颜便坐在她们姐妹二人下首,谁瞧着都是跟恭显族姬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双长圆眼眼尾微挑挂在一张白嫩的瓜子脸上,挺翘的小鼻子下面接着一张粉嫩薄唇,愈发显得她人畜无害起来。
唯独与恭显族姬不同的,不过是程晴颜到底年纪轻轻,没得母亲那般端庄沉静,一双透亮的眼睛时不时便被人逗弯成了月牙,愈发显得娇憨可爱。
自从天宝十四年郑大人被官家一纸旨意自盐铁副使一职改任镇洲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判临塘府,恭显族姬便举家迁至亭泉。虽则因着皇亲的缘故,族姬亦可留在长安城内,然而恭显族姬却与郑大人伉俪情深,自请出了长安城。
如此倒还成了长安城内的一段佳话。
郑大人此番调任,官阶更高,且不说郑家调任之日长安城内达官望族们皆是十里长街相送,便是管家也派来了身边的内官特赐白玉净瓶一件,连带着两根紫薇城里的翠嫩柳条。
此番上任派头排场皆是能在长安城内里排得上号的,恭显族姬也是贤名远扬,郑家实实在在出了好大一回风头。然而这袍子下面虱子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虽则官阶晋升,然而却是有名无实,明升实贬,官家到底是官家,举重若轻,给了他们一顿软刀子吃还得让人跪着谢恩。
那亭泉虽是个风水宝地鱼米之乡,然而到底不如长安,待激.情散去,柴米油盐涌到眼前之后,恭显族姬自然是愈发羡慕起在长安城内当着官太太的妹妹来。尤其是自己唯一的闺女程晴颜年岁渐长之后,回京的欲望更是强烈起来。
对于恭颐族姬这个妹妹,恭显族姬自然是当真疼爱。可是打一落地,她就比恭颐族姬大了一头,从此开蒙出嫁样样都是高她这个妹妹一头,偏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郑大人不过外派十二年,然而恭显族姬此番再回到这自幼长大的长安城时倒像是个局促的客人了。
尤其是看着自家妹妹张罗这个张罗那样,每当她开口说起晴颜的年纪关键处时就岔开话头的暧昧态度,便愈发觉得心中酸涩非常。
大家都是官太太,骨子里流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血,凭什么她的女儿就得在亭泉“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挤兑谁呢?
然而到底坐在人家的屋檐下,喝着人家煮来的茶,恭显族姬也只能笑着一并忍下。
大太太冷眼旁观着自家姐姐有些失落的神情,心底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然而翻江倒海了一阵之后倒还是甜味占了上风,不觉愈发挺直了腰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愈发体贴地对一旁有些局促的程晴颜道,“颜儿这一路累不累,如今离开宴还有一会儿,你若累了就去休息会儿。今晚的席面都是二姨叫人去空山楼请的大厨来做的,你可是今晚的主角儿,必定得风风光光地出场啊。”
程晴颜一听立马眼睛就亮了,笑眯眯道,“颜儿好久没见二姨了,如今怎么看都看不够,不舍得回房休息。”
“诶呦呦,看来亭泉的水都是甜的,竟把我们颜儿养得如此嘴甜,来糊弄她二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