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别说了!”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膝间,张六娘几乎是在一刹那就彻底崩溃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金沙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究竟,都查探到了哪些消息。”一字一顿地询问着,宁玄意的语气越发冷静尖锐,犹如一柄沾染着冰霜雪意的利刃,乍然惊破就直刺人心,连丝毫回避的可能性都没有:“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萧陵是怎么死的,是谁下的手,是谁!”
虽然和叶氏兄妹接触得更多,可萧陵也是她的朋友啊。萧家几兄弟里,她最早认识的就是萧陵,那个长相过于精致,举手投足都贵气天成,恍若宝石一般绚烂夺目的少年。为了混进云家最精锐的破阵军中,他们从最早的见面就开打到后来的莫逆之交,那么多年少轻狂、追逐嬉闹的日子,不是说忘就可以忘了的。
犹记得她大婚之时他精心准备的漫天烟火,犹记得他婚宴之上她亲手送出的白首合卺,他们互为知己,亲如一家,为彼此的生命做了那么多的见证,可到头来,几年前雍都的匆匆一别就成了他们今生的最后一面,这叫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忘却?!她不可能因为带回了叶疏狂就遗忘了另一个,在她的生命里,他们不仅仅只是过客,要她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丢掉萧陵在这个世间的所有痕迹,她做不到,一点,都做不到。
“王爷他……他……”即便是闭上了双眼,张六娘也觉得那个恐怖的场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眼前。死死地咬住下唇,她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头发,好像只有感受到从头皮上传来的真切疼痛,她才能勉强从那一幕中脱离出来,从而感知到自己还好端端地存活在这个世上:“他们不是人,不是人啊……”
“他们是谁,他们对萧陵做了什么?”面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宁玄意极力克制住周身情绪的波动,慢慢地继续引导着面前的人。
听黎烬先前所说,这个张六娘也是长久隐在暗处行事的人,庙堂江湖均有涉猎,应该也是杀多了人、见惯了鲜血的。如果只是寻常的情况,或者萧陵真的只是死于战场上的流矢,那她绝对不会表现得如此癫狂。而换言之,若是有什么景象能够真正刺激她到这种程度,那么……萧陵的死,大概是她最不敢听到的惨烈。
“是……是杨益,是杨益!”紧闭的双眸处有泪水滚滚滑落,张六娘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可所有的一切,随着记忆的苏醒,终究都是徒劳的:“王爷被杨益的心腹围攻,万箭穿心,死在了战场之上。后来,叶将军负伤逃走,西北驻军人心不稳,隐隐有哗变的迹象,为了将其镇压下去,杨益宣称叶将军和王爷暗中通敌,并将王爷的尸体挂在了内城的城楼之上,曝晒示众……”说到这里,她差不多已经泣不成声,语音语调都破碎得让人根本无法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然而,只需那几个清晰的关键词而已。这些,已经足够令宁玄意知晓,她还未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的好友,在身死魂灭之后又遭遇了些什么。
“继续。”过于平静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蹦出,哪怕一直面无表情如黎烬,在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抬眸望了过来:“玄意……”他有些担心,眸光里满满的都是关切和忧虑。好像在他看来,自己的压抑隐忍要比歇斯底里更加让他不安。
“我没事。”回了他一个安抚的手势,宁玄意的目光只是锁定在张六娘身上:“你继续。”
“我们潜入城中的时候,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自从宁玄意进屋以来,张六娘第一次对上了她的视线:“我看见,好多乌鸦……乌鸦,停在他身上……我们……我们……”
那缭绕在鼻翼间仿佛至今都挥之不去的腐臭味道,那时而盘旋嘶叫、时而不停啄食的黑色鸟类,她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无比浓烈而鲜明的死亡的味道,那么残忍,那么不堪,她从未想过,自己高高在上、宛如神祗的主子,有一天,竟然会被一群小人用那样极端的方式定格在那里。说实话,在亲眼看到的一瞬间,她是半点都不希望人有魂魄的。因为如果真的有,那这一切对于她的主子来说,就是一场莫大的羞辱和煎熬了。他在的时候她没能尽到一个做属下的责任,难道连他不在了,她也仍旧护不了他分毫么?那她,这么无用的一个她,还留在这世上做什么呢?若是可以,她宁愿死后吊在城楼上被群鸦啃食的是自己啊!
“我们想把主子给带回来,可是内城城楼那边守卫森严,不分昼夜,连杨益都时不时地亲自前来查看,根本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强迫自己继续往下说,张六娘此时倒是颇有几分清醒了。她很明白,想要报仇,光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可能的,但只要黎烬肯答应,这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直到三天里的最后一天,我们看见杨益吩咐军士将尸体撤下焚烧……”说着,她顿了顿,从贴身里衣内掏出了一个绣工精巧的素色荷包:“这是我们拼死从那些人手中抢回来的,可这,也就是我们唯一能为王爷做的了。”
伸手接过,宁玄意神情凝重地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两件物什,才看了第一眼,手就颤抖得不成样子了。
一枚盘龙飞凤的墨玉玉佩,一个小小的素底青花瓷瓶。那是萧陵的定情信物,是当年大雍的先帝在小儿子生辰之时特意吩咐人打造出来的,两个一对儿,独此一家,其中的另一个,她昨日还看见叶疏月戴在身上。至于那个瓷瓶,里面装的,是他的骨灰。
是的,张六娘他们一行人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最终,还是把他给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