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文学>都市小说>月貌花容 > 第二十九章 桃园
    平时吃过晚饭,有的工人出去散步,有的去公路上骑山地车,有的玩电脑,看手机,拉二胡,有的在活动室下棋打扑克。她也不出去,一个人在房子待着。大家都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人去打扰她。

    她收拾完从厨房出来,把门关好。一阵微风吹过,她闻到一股甜杏的香味。

    这附近有杏园?

    她站在那里,吸了吸鼻子,判断着杏园的方向。

    大家出去散步去了,她朝大门口走去。看门老头正坐在那儿打着盹儿,听到脚步,睁开眼睛,朝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她把铁栅柆们拉开个缝,出去后又合上。

    门前是一段用煤渣和砖瓦块铺就的临时公路,以前为施工用的。路的两侧都是麦田,麦子都黄了,再有二十来天也该收割了。公路的前方就是新修的源水沟大桥。大桥两头用土堆封着。她越过土堆走到沟边,又顺着沟边的土路往南走去。沟沿上长满了酸枣刺和杂草,酸枣开着又小又白的花,枣花的甜香味儿弥漫,蜜蜂在嗡嗡地飞。再往前是一丛洋槐花树和椿树,还有桑树和榆树,树都长得弯弯曲曲,身子上疙里疙瘩。前面果然有片杏园,四周用枣刺和树枝围着。树上的杏儿大部分都黄了,只有个别还绿着。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果园的主人也不在。佳琳在沟边一处通风的土堆上坐了下来,呼吸着满是花香和果香的空气。

    小时候,她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杏树,小孩拳头大的甜核杏。每年树上的杏一黄,奶奶就给她们姊妹仨念叨:“杏黄麦黄,老爹老娘;杏熟麦熟,快烧狗头。”意思是,杏黄了,麦黄了,孩子要想起辛辛苦苦的爹娘;杏熟了,麦熟了,打下粮食了,大人就该给孩子烧狗头馍吃了。狗头馍就是在面里揉些椒叶芝麻油盐,搓成拇指粗一拃长的条儿,然后搁在灶膛周围用火烤。烤熟了又黄又亮,吃到嘴里又脆又香。吃狗头馍,在食物匮乏的年代,是大人对孩子的爱赠。

    除了狗头馍,她最喜欢的就是吃杏和杏核了。爸爸上到树上,给她们拣熟的摘下来。吃完杏,爸爸就给她们砸杏核。她们一个个围在爸爸身边。爸爸俩指头捏着杏核,另只手拿起榔头。咚,咚。爸爸每砸一下,她的心就抽搐一下,总担心榔头砸到爸爸的手指头上。咔,杏核裂开了,爸爸捡起杏仁,剥去上面的薄皮,挨个往她们小嘴里塞。奶奶在一旁乐呵呵地说:“老燕子喂小燕子哩。”她给奶奶:“奶奶,你也吃,可香了。”“我不吃,咬不动,塞牙。”她长大了些,也要去砸,爸爸把榔头给了她。她不敢用手捏杏核。爸爸就给她平放在捶布石上。她两手举着榔头,对准杏核砸了下去。咣,杏核砸着了,没破,却蹦得老远。捡回来又砸,又蹦。爸爸说,用力些。咣。这回没蹦,也砸着了。可用力过大,杏壳渣和杏仁全粘到一块儿了……

    妈妈怀上弟弟的第四个月,爸妈决定外出躲计划生育。她刚上小学四年级。伟光爸爸是村主任,说要加大计划生育整治力度,要抓典型。他叫爷爷奶奶把爸妈往回叫,后来又把家里厦房拆了。拆房时嫌杏树碍事,就把杏树砍了。她放学回到家,对着白茬树桩哭得连饭也吃不下……

    最终爸妈还是没有回来。伟光爸爸通知学校不让她们姊妹几个上学,说爸妈回来了再上。

    她第一次暗暗埋怨爸妈,人家都不生了,你们为什么还要生?为什么非得要男孩?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一样。我们班调皮捣蛋的男孩,念书不如女孩的多的是。再说,女孩长大了照样能养活你们。

    钟民智老师,就是钟俊宇的爸爸,跟钟建业关系好,俩人平时说话直来直去。他在巷里碰着钟建业了:“你咋能不让娃们上学?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牵连孩子做啥?你是搞封建社会的连坐哩,这是违法。”钟建业顿时变了脸色:”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把学民两口往回叫!”说完扭身就走。自此,俩人多年的哥们情谊不再。

    钟民智老师的话被一旁的钟佳琳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她头一回对大人皱起了眉头。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大人们都是对的,都不会错,因为他们是大人。拆她家房是对的,不让她们姐妹上学也是对的,谁让自己的爸妈违犯计划生育了呢?人家没违犯的不就没这回事吗?她虽然不能全然理解钟民智老师说的那些话,可她相信他说的一定是对的,因为他是老师。再是,钟建业如果没错,为什么不与钟老师辩论,而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一走了之了呢?

    钟佳琳第一次对大人有了自己的看法。

    两星期之后,她和妹妹又重新回到了学校,这更加印证了钟民智老师所说的话没错。钟建业停她们的学就是为了让爸妈回来,可爸妈还是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