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苍剑霨走到外间,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屋子里透出灯火。他和执剑师来的时候这里漆黑一片,鬼屋一样,荒无人烟,现在证明有人居住,那种荒谬的感觉就更加厉害了——谁会住在这种地方还一点都不收拾?
他本来不想管,不过就在他目光收回来,管闲事的心也拉回来,那透出灯火的屋子里传来了嚎啕大哭的声音,皓苍剑霨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会哭得这么厉害,说不清楚是什么心里驱使,他不禁向那里走去,想听更清楚些。
只听梦琼楼在里面嚎啕几声,咕噜咕噜喝了一阵酒,又凄凄凉凉唱了起来:“张生,俺家何负足下?足下见弃妾身,去卫尚书家为婿,此理安在?”皓苍剑霨不禁绝倒,这人竟然唱着西厢记,隔着窗户,捧着一团黑乎乎烧焦了东西,又哭起来:“负心汉,薄情人……呔,剑宗的臭小子,躲外面偷听什么,看着热闹,小心明天就烧到了你家去!”
皓苍剑霨站在花丛外面,离那屋子还有一段距离,少年人脸皮薄,一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待要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为何唱的是西厢?”
梦琼楼探出窗外,瞧了他一会儿:“负心薄幸,不当唱西厢?瞧你好端端面目,难道也觉得我辛辛苦苦费尽心思养出来的好大儿,合该遭了飞来横湖,死无全尸?”
皓苍剑霨被他说辞惊住,什么豪达尔,什么死无全尸,他一时觉得这人脑袋浑得厉害,大概神智不清,在这里故弄玄虚,一面又觉得刚才那个生魂的故事还留了一笔,踌躇二三,好奇心占了上风:“前辈说你炼制之物是为了与逍遥游一争高下,可我不知,这面具如何证明生魂能够留存人世,难道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总有魂魄,证明生魂之事又有何意义?”
梦琼楼一听,一手支着脑袋,醉醺醺打量了一番:“少年人,你今年可有十三了?”
皓苍剑霨不知他为何打从这里说起,点了点头,梦琼楼眉飞色舞,一扫方才悲戚之态:“十三岁啊,当年我们打赌的时候,那小子就是十三岁。后来别人叫他什么休琴忘谱,你可知道我们最早认识之时,说的好听些,那叫自惜羽毛,说的不好听,又叫崖岸自高,目无下尘,浑身上下没一点人味儿。”
“而我不巧,恰好也被学宗之人认为不识时务,不通人情,是个挥舞大锤日日打铁的傻大个儿。若非碧松影为人老实,总爱被人利用几次,只怕道域里早就没有我呆的地方。他是爱惜自身,不想沾染红尘,偏偏又有九谱一琴傍身,加上身边几个不错的朋友,早早就避开了闲事。”
这些皓苍剑霨倒是知道的。
不,道域之人,但凡听过逍遥游的大名,便知道逍遥游不爱理会凡尘俗事,淡泊红尘。倒是梦琼楼所言,句句都夹枪带棒,几分刻薄,皓苍剑霨耐心听着,他入剑宗很短,更别说对学宗之人的前尘往事了。
“后来?”
“后来?”梦琼楼缩回屋子里,过了一会儿才拿着酒葫芦冒出来,咕咚咕咚喝了一阵,摇了摇葫芦:“傻小子,什么世外逍遥,真正不想管闲事就该学我一样,扛着东西,爱走就走,爱留就留,不爱看就不看。他把自己架在半空,我走之前,与他打了个赌,要看他何时把自己从架子上救下来。七润传薪……此物不论真假,都是招魂之意,死者但有生魂一二,闻召而来,这就是他的答案。”
皓苍剑霨迟疑一瞬,道:“你是说,逍遥游他……并不逍遥?”
梦琼楼一抛葫芦,往屋子里一缩,窗户飞快关上了。
接着一只葫芦,皓苍剑霨鼓起勇气又走过去问道:“前辈,那你所作的面具又是什么?那算什么答案?”
梦琼楼隔着窗户,瓮声瓮气道:“傻小子,你自己去悟!真不明白,就去问那薄情人为何要这面具,等将来你明白了,自然知道红尘大道要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