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干笑了两声，听来又是怆然，又是无奈，景柘没有看向“疯子”的脸，仍能觉出笑声中的悲凉，尚未爆出的狠话，登时噎回了喉中，呆呆地默了半晌，方才续上话音：“景爷自个还没顾上伤心呢，你个外人跟来凑什么热闹？”
“罢了。”“疯子”似乎不屑于解释，“你既殁了这许多亲人，往后的打算可拟好了，就要这样……一个人待下去了？”
景柘心想“这说的什么话”，可是稍一转念，又觉得“疯子”确实是诚心发问，非是有意来戳自己的痛处，又忖了一晌，随口应道：“那邪祟害我全家，首要之事，自然是要寻它报仇，至于往后成不成家，缘分若是来了，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上心得再多，总归无用，索性就丢开了，再不想它便是。”
“疯子”像是听到了不甚悦耳的字音，陡地压低了声调，“小儿，这一日之间，你曾作了数次忏悔，上天下地，各都也算有了见证，怎的遗憾还未除，没过几时就改了决心？只依你这肉眼凡胎，哪怕那邪祟敞敞亮亮地现身，你也不见得能认出。手刃仇家固然快意，可也得有与之相配的能耐，如何能做这草莽的打算，轻易放弃来日？”
忏悔么？
略一垂眸就能瞥见的惨容，实不允他忽略，美梦固然空洞，可那毕竟比日日所见的柴米油盐更具诱惑，越是不明就里，越是携着值得探求的玄奥——哪怕揭破之后才发觉是镜花水月。
景柘咬了咬牙，作出满不在乎的神态：“既然都已经是孤家寡人，放开了胆子，好生闯荡一番，总也好过没滋没味地敷衍度日。就这样定了，景爷还有个秘密尚未告诉你，等你听了，没准会大有改观。”
闻言，“疯子”眉心一紧，神情当中更显严峻，景柘不愿被他压住了气势，愤愤地嗤了声，自顾自地说道：“就你说的那什么识力，景爷而今算是沾到了一点，不是没有修炼的资质，你且试上一试，看看我说的是否有假。”
“哼，”冷冷的低笑逸出齿间，“那是自然，是吾忘了说明，你这小儿魂识仍在体外，借了承沂的身子，观感有异平日，本就无可避免，莫说什么有了‘修炼的资质’，承沂的根性乃吾数百年之仅见，教你小儿占了便宜，自是免不了轻飘得不辨今昔的。”
景柘甫一闻言，便即猛力地垂低脖子，看向胸口的服料——头先第一次看，他只执着于辨认是男是女，完全没有顾及身子的真正归属，眼下经“疯子”一提，方才注意到破损尤为严重的前襟。
初见那个不速而来的和尚，一身所着的，可不正是这件再寒碜不过的粗麻褂衫？
说不上是嫌弃还是愤恨，景柘一时间五味杂陈，原以为能够成仙的显兆，现下都成了自作多情，再无一丝容留遐想的余地。
甫觉景柘失神，“疯子”立时抢上话音：“既知捡了便宜，随后的事宜，务要依吾所言，不可任性妄为，至于‘报仇’一事，吾会视情而定，虽不能够确保让你小儿亲自手刃，但是较量到最后，定会教它灰飞烟灭，再无转生之机。”
类似这样的口吻，景柘自觉已经听过了不下五回，心下顿生不满，“前头让我按他的来，说是要救我娘，结果也没派上用场，送出这具身子教景爷占着，说白了都是该当的，凭甚拿出这等居高临下的腔调？这么一副不长进的德性，偏就戳不穿它……”
不待景柘将腹诽倾完，“疯子”兀自背转上身，迎向厢房的窗口，径直挨近，景柘一下看慌了神，“他要作甚？”
女子纵下窗口的一幕，现下想来，头顶还隐隐作痛，这处窗台之上，会不会藏有邪祟设下一处玄秘，故而引发了“疯子”的好奇？亦或是说，“疯子”同当时的他娘一样，也被摄住了心神，此时的举动其实是身不由己？
“站住！”景柘急迫地高喊出声，“疯子”闻声而动，当即转回了正脸，诧异地回嘴：“怎的，你也想凑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