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心中的怒火又一次愤然而起,她疾步在火场上跑动着,高声呼喊王的名字。然而四周除了救火蛊士们毫无意义的大叫声和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之外,她听不见任何回应。这呼喊能够透过云天,就算湊罗栋躲回王府也无济于事,他若是不愿意应,就是心中有愧,就是自觉自己对蛇蟒二奴的爱都是不纯粹的,只是玩弄罢了。
她气愤得跺脚;这当然也是受到好战之毒的蛊惑的缘故,然而她心中对此真是不平的。
她最早猜测蛇奴不愿意杀湊罗栋,是因为蛇奴对这名主人怀着既爱又恨的心情。正如那被囚禁椒房的铜雀女也会爱上建造牢笼的人,湊罗栋是南诏的小王,坐拥着取之不竭的财富,也是唯一能给阿央枯关怀和资助的可靠之人。蛇奴若是在这样的人羽翼下逐渐长成他的妻子,怨恨中难免有无法割舍的情愫。仅是如此,蛇奴的童年就已经足够不幸,而莺奴还完全没有想到湊罗栋竟然彻底隐瞒了与她同等痛苦的另一人的存在。
莺奴只要想到这里,心情便变得沉重,呼喊湊罗栋姓名的声音也变得颤抖。她四处搜索,甚至走进火中,只是看到因扑火而死去的苴子兵们倒在焦黑的竹木中,现在也成为火龙的祭品,全身的衣裳都已经烧光,身上油脂都被烤得流将出来;烧焦的头发和皮肤发出难闻臭味,这味道熏得莺奴泪流不止,但她仍然没有放弃寻找湊罗栋的身影。
她非要他出来,她非要他给出解释。在这好斗之气的驱使下,她甚至可以杀了他。
她搜寻着,正要到烟雾稍小的地方喘息几口,忽然感到地面一阵抖动。她以为那是烧断的房梁砸落下来、震动了地面,然而稍后便觉得并不对劲,地面正在咔咔隆起!
与此同时,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斗气更是喷涌而出,几乎无法抵抗,然而举目望去,这火场里除了她自己以外已经没有其余的活人了;若是斗气如此激烈,那就意味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正有人冲着她来。
而这个时候,来的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她还来不及多想,迅速朝着震动的来处愤然奔去。在大火的最烈处,房屋正在疾速地倒塌,然而那废墟的位置不是塌倒下去,而是诡异地缓缓升起;在那片燃着烈火的废墟不断隆起的时候,震动也不停朝着莺奴脚下扩散而来。——这东西是从地下钻过来的!
莺奴立刻想到了方才湊罗栋所说的那番话,他说蛇奴的精魂将变为一条烛阴龙,这是生活在地下百尺、长可千里的龙,而现在朝着莺奴冲来的东西也是从地下而来,且巨大无比。难道那会是真正的烛九阴?她向来不相信什么神话杂谭,烛九阴之说过于虚无缥缈;而且她又要怎样分辨真实与幻想呢?
只是停下来惊疑这一瞬间,那粗壮庞大的地下之物就已经捅到了莺奴跟前,她眼前的地面坟起高高的一座土丘;狂怒和恐惧旋即同时控制了她,这两种情绪宛如两头秃鹰撕扯同一条肠子,令她几乎要从中间裂成两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被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只能抱着头发泄般高声地狂吼着。面前的这座坟丘涨得更大,地面上的青石板也被一一顶开落到四周,终于在那幽暗的泥土下露出一双赤红的蛇眼,巨大如月轮,就这样幽幽地盯着痛呼不止的莺奴,像是在欣赏猎物临死的挣扎。
莺奴认出了这东西,那就是复生的蟒奴,是阿央枯的姐姐。
这就是她如今的模样。
她忍受着摧枯拉朽的撕裂感,抬眼与这条体型惊人的红龙蟒蛇互相对视。它渐渐从泥土和碎瓦里抖擞而起,全然不在意身旁被烤得火烫、红光耀人的木炭;木炭落在它闪着油光的鳞上,那鳞上似乎湿漉漉的,一遇到火便激起细细烟雾。它从泥土和云雾中升起,仿佛不可一世的魔头。
蟒奴,如果你变成这坚不可摧的模样,或许是件好事。
蟒蛇没有毒牙,面相显得憨厚。它始终睁着眼睛朝莺奴看,不时伸出青灰色的信子,眼神中除了天然的压迫感,还奇异地有一丝好奇。蟒蛇这样打量了莺奴一刻,最后忽然一张大口,那深得看不见底的血盆巨口里,悄然坐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那是蟒蛇人形的妹妹阿央枯。阿央枯的面容十分平静,和红龙蟒蛇一样有着一双凶光骇人的黄眼睛,但五官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安静。
阿央枯就这样垂着双腿坐在红龙蟒蛇的牙床上,怪异地盯着莺奴看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嘻”,随后甩起手臂,从蟒蛇的咽喉处拉出一块什么东西,这东西沾满了蟒蛇湿重的唾液,从阿央枯手中急速飞出,正拍落在莺奴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