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皇后带着一众嫔妃来请安时,天上已经飘起迷迷蒙蒙的雨丝,廊下雨搭左右轻轻飘摇,挡不住春雨的无孔不入,片刻功夫,地上的青砖已经润湿了,踩上去有些滑。
来的主子多,今儿个差事又琐碎繁重,正是用人的时候,可想起万岁爷总是阴沉的一张脸,踟蹰了半天,还是去求了玉荣,不要分派自己屋里活,只在外面伺候。玉荣知道她怕什么,故意沉吟,素格腆脸央告道,“姑姑只要今儿个不指派,这个月您的绣花活计都交给我来做。”
慈宁宫规矩重,头一条,宫女太监遇到再烦心的坎儿,都不能带在脸上,只要进了慈宁门,脸上都得挂上打心底儿漾出来的笑模样。为什么呢,就为让太后主子高兴。主子高兴你得乐,主子生气你陪着笑脸挨骂。这样才是慈宁宫该有的味道。
除了不能哭丧脸,太后宫里人,衣裳要得体素净,才显出慈宁宫的贵重。平日不能穿红戴绿,宫女头上多余的绒花也不能有,玉荣她们这样的年纪,又正是爱俏时候,没法子就只好将衣裳裁剪的更随身,在袜子和鞋帮上绣些鲜艳灵动的花儿朵儿,自然,这些也都得她们自个儿动手,夜夜对着灯熬出来的。
所以玉荣听了就高兴起来,见识过素格的绣工,可她才来也不好开口,这回素格自己求上门来,自然乐得放她人情。
“这些日子忙,不得空,攒下好多要裁要绣的,也不都麻烦你,帮我做双绣鞋就成,到了花朝节我穿出去,也炫耀炫耀。即这么,今儿个里面有我跟松龄守着,你就在外面多费心。”
素格得了这个差事,便站在滴水下,留神听里面的吩咐,把要用的瓷碗茶盏按规制送进去,一会子传酒膳,点心果子细心不差的递进去后,差事就闲下来了。
她悄悄溜到左侧廊庑下,到徽音左门旁的朱红抱柱后立着,这里离正殿不远,远离殿内的人声喧嚣,能得会子清净。
殿前丹陛上,四座高大的鎏金铜香炉在雾蒙蒙的雨里香烟缭绕,焚着的松柏枝和檀香把整个前殿染了满院子清香。其实那铜香炉平日并不用,只在大日子,譬如太后的圣寿节、上徽号、进册宝、送公主出降,这才焚香。不过,太后特别忌讳二月二,总说只要送过了这个日子,一年才能顺坦,所以今日也特例开炉焚香了。
素格喜欢雨中的慈宁宫,有种独有的庄重和祥和,心里也能静下来,可今儿不同,心里乱的跟这打旋的雨片风丝一般。
眼前春雨如油,站在雨搭下,一阵风过,就送来一团雨雾,粘在身上微润,缠了一身仙气似的。素格一会儿仰头赏雨,一忽儿皱眉犯愁,不停拿手去摁衣角,小瓷瓶在里面硌手。
外面传来两下击掌声,下着雨,皇帝坐了肩舆来,后面一溜儿太监匆匆忙忙跟着。在慈宁门前落了轿,站门的、廊下伺候的,呼啦啦跪倒,皇帝往中路过来,上了丹陛,进正殿去了。
望着皇帝的背影,素格不知觉的叹口气。这事难为死她了。连着几日都吃不好睡不好的。后来自己给自己找安慰,道这都是为了江山永固,皇子多了,皇帝安心,皇后能安心,太后主子也才安心。虽然手段不怎么见得天日,到底不是害人,不算坏事。只要皇后不坑她,给她一瓶子毒药下到皇帝的汤里,也算是积阴德攒阴鸷吧。
“我说屋子里头瞧了半日没见到你,原来姑娘在这里自在呢。”
素格急忙回头,却见是青宁。她今儿个梳的把子头,一件玉色满绣缠枝牡丹夹袍,头上一方碧透的翡翠扁方压着,同样绿油油的耳坠子轻轻在耳边晃荡。东西一瞧就贵重,只是戴在青宁头上,有些沉重,跟她这样的年岁不怎么般配。
“宁嫔主子,奴才给您请安了。”素格墩身下去道万福。
宁嫔拉她起来,脸上有种惬意微笑,“可别奴才奴才的,你是太后宫里的姑姑,我可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