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笺方露出了自亲父逝去后的第一个笑。
父亲去世的阴霾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笼罩着他,父亲于他,亦师亦友亦长,是他在漫长且枯燥的读书生涯里极温暖的那束光,旁人均称陈家长孙稳重平和,心头拎清,少年老成,行事处事颇有旧古君子之风。
只有父亲会在端午佳节,给他挂上老虎香袋,逼迫他喝一口雄黄酒,整暇以待观看他被酒辣住的神情,美其名曰“郎君老成不苟笑,香袋披身彩丝校,旁待我儿是举子,我待我儿年稚少。”
别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年少中举,当内敛稳沉,只有父亲...
只有父亲,把他当做孩子。
“....不像是商贾家庭里出来的,倒像是哪个候爵世家的公子郎少。”
他偶听国子监博士对自己的评价,心头嗤笑,不以为然。
他从未因出身商贾挂怀感伤,也从不曾羡艳同窗出身高门。
是因为父亲,因为父亲让他平顺又圆融地接洽了自己的出身,让他不卑不亢、不急不缓地开始自己的人生,让他明白就算全家都将担子压在他的肩上,始终有人为他顶起一块可以容忍他胡闹、放肆、保留自己的庇荫。
当陈家上下都因父亲去世,陈家少了官场庇佑而阴郁低落时,当母亲因父亲止步六品官英年早逝而惋惜焦虑时,或许只有他,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只因父亲的离去而悲伤。
没有人理解他。
陈笺方轻轻仰起头,喉头微动,将重新涌动上心头的悲恸无助,咀嚼干净后尽数咽下,目光移向刚刚那位语气夸张、表情丰富的小姑娘。
小姑娘眉飞色舞,明明在告状,却作出一副唏嘘又感慨的样子。
陈笺方莫名想笑。
“你...你什么意思!”陈六老爷涨红老脸,胡须飞上眼角,指着显金,却转头和瞿老夫人陈情,“嫂子,你是知道的!泾县做纸的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做生意哪有不欠外债的!真要结一笔算一笔,咱们作坊还要不要活下去了?伙计们的薪酬还发不发!”
陈六老爷手一拍桌面,“嫂子,你若不信任弟弟,你就明说!你把老三派过来,是要提携儿子,这是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