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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以里,一夜积攒数尺厚雪。
寺院本就人手颇缺,再者破近年关,许多地界相邀寺中僧人,前去做水陆道场或法事,恰巧眼下贼寇似乎是偃旗息鼓,许多僧人便是拜别不空住持,打点罢行装包裹,只捧枚木鱼钵盂,就已是轻装而去,一来是因传道授法,将佛门种种讲与众生;二来则是有些不好明言,入冬以来钟台寺当中的香火,实在有些冷清,原本时节倒是尚有不少行路商贾,与四处游赏之人抽出半日闲暇来此,供上三两炷香火,保寺院当中香火常年不熄,长明灯经久不灭。而眼下这般入冬时节,莫说是能保长明灯挨过整整一冬,就连寺院用斋钱财,都是有些捉襟见肘,故而许多僧人只好外出,多行奔走几趟,凑足过冬所用吃穿用度。
如此一来却是苦了小沙弥平尘,清理偌大寺院周遭积雪一事,便落到他这年岁尚且不足外出做法事道场的沙弥头上,每日清晨起时,望着整座寺院飞檐上堆叠的厚雪,皆是不由得叹气不已,若非是有那位由不求寺而来的堂主时常相助,怕是整一日之间除却颂唱两篇佛经之外,便再无半刻闲暇的时辰。
而那位始终穿着月白僧衣的年轻僧人,每日皆是要外出观瞧平尘扫雪,除去时常相助之外,更多时节便是等候平尘前去石阶处扫雪,或是坐到一旁,或是将两手揣到袖中立身雪中,打量那位面皮双手冻得青红的小沙弥,神情由当初的疑惑不解,如今也渐渐升起许多明悟色。
平尘扫雪相当仔细,甭管是细小雪尘,或是甚么还未化净的秋时枯叶,皆要扫得干净整洁,飞雪若停,整座钟台寺院落内外,如是不去观瞧屋檐,全然无有冬来意味,丁点雪尘也难瞧见。
昨夜又是飞雪连天,直至正午时节,平尘才将院落以内的积雪大体清扫干净,刚踏出寺门,才发觉外头绵延极长的石阶,亦是被清扫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门前坐着那位身穿月白僧衣的僧人,听闻平尘推门而出,旋即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小师父眼下显然是有些疲倦,贫僧便自作主张替小师父将门外雪清扫了个干净,也算尽一份心意,剩下些时辰令小师父好生歇息一阵。”
平尘倒是忒有些不好意思,装作一众师兄模样冲眼前人摆摆手,随后又是双掌合十,“师兄无需如此客套,本就是辈分比我高出不少,直呼师弟即可,成天言说小师父,怎能当得起,平添羞愧。”旋即一屁股坐到台阶之上,望山道当中看去。
飞雪尽停,不过尚有许多还未匿迹的散碎雪花,随风飘动。
飞鸟绝迹,再难窥见。
“不出几日,大概不求寺中人便要到此,解释凭贫僧一己之力,恐怕劝说不能,真要是动起干戈,小师父欲要如何行事。”僧人开口,依旧看向齐整长阶,与周遭笼罩大雪的戈壁滩头,眉头时松时紧。
平尘也是叹了口气,凑到僧人一旁坐稳,一张方正面皮颇有些愁眉苦脸,“还能如何,我还没跟方丈学过武嘞,前些年倒是磨砺过筋骨,但一招半式也未学来,大概是方丈瞧不上我这天资,故而迟迟不曾传法。”
僧人闻言,不由得转过头来看向小沙弥,神色惊奇,“师弟还真要同人动手?”
平尘撇撇嘴,颇有些不满,“那还能如何,佛门虽不兴妄动嗔念干戈,可总也不能旁人欺负到头上,还依旧要同人讲理吧?能讲道理的以佛法谈论对错,不能讲道理的,只能将原本合十双掌握紧,打上几拳。”
“是啊,原本就是不占理的事,既然打定主意上门,恐怕也难善了。”僧人将头靠到外墙处,双目看天,“我当初以为,得入不求寺,理应是天下佛徒最觉心头舒泰,乃至足矣自傲的一件善事,没想到如今看来,即便是不求寺当中的大住持,听闻佛宝出世,也要厚着脸皮上门。平尘小师父都能想通的事,身为不求寺住持,岂会想不通。”
平尘听闻此话却是略微有些不满,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瞥过身旁僧人,不服气反驳道,“那可未必,住持师父说过,通晓多少道理与年岁无关,心思好坏也与年纪深浅无甚干系,那位不求寺的住持,兴许还真有些地方不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