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被他的认真气势震到了,怔怔看他片刻后,唇际淡如飘烟的笑意,浮融入了剪水双眸中,盈盈如波,“好,我等着。”
他好像,真的做到了,只是,让她等得太晚。
细雨纷飞,被斜风吹掠至他眸中,他闭目睁眼的一瞬,已然长大成人,身在一叶扁舟上,行于一江春水中。
两岸细柳织烟、青山如黛,他好像真的来到了如画江南,可身边却没有她,有的,只是一尊被他抱于怀中的小小瓷坛,他轻抚着冰冷的坛壁,似在抚美人乌发、柔滑玉颊。
醉人的江南春色里,他低着头,同坛中人喃喃轻语,一声又一声。瓷坛虽触手生寒,却也是,他仅能拥有的最后余温。
可没多久,梦境变幻,他连这份最后的冰冷慰藉,也失去了。两手空空,他疯一样地寻找,在一山崖处,望见阿舅薛寂,将此坛击碎,连同其中骨灰,一同扬入了山水之间。
他疯狂地拔剑指向阿舅,吼叫着让阿舅把她还给他,同阿舅说了许多许多的疯话,道他留他性命至今,不过是念着几分旧日亲情而已。他神智欲狂地质问阿舅,为何要在亲手杀了她之后,还要将她在这世上存在的最后痕迹,尽数消抹,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声声地质问着,目眦欲裂,神情愈发癫狂。他听不明白梦中自己的疯言疯语,只是能从阿舅眸中,看到一个疯癫近魔的自己。阿舅静望着这样的他,眸中似有怜悯,在他的剑指下,不闪不避,任他在极度疯癫时,不慎刺伤了他。
染红白衣的鲜血,令他陡然冷静了下来,他望着那鲜红血迹晕染开来,像是想起记忆中类似的场景,慢慢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剑。刺寒的剑摔落地声中,阿舅平静地望着他问:“清醒了吗?”
胸腔中涌溢的痛苦,像是一把利剑,能将人从中寸寸血肉地活活剖割开来,他痛得站立不住,颤着身体,在阿舅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喉咙酸哽涩沉至极,仿佛一张口,就能哽咽出声。
阿舅轻抚着他的头顶,就像在他小时候那样,轻声宽慰他道:“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他抬头看向阿舅,见阿舅微侧首静望着远方的山峦,神色永是那般无悲无喜,再一次,几是轻不可闻地道:“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山风将轻不可闻的低语,吹散在江南的山水中,缥缈梦境,也渐渐随风散去了,慕容瑛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愣愣仰躺榻上许久,回想梦中情形,越是深想,忘得越多,到最后,只记得他和画中女子,于雨廊下聊说江南,以及,刺向阿舅的那一剑了。
因为梦中的那一剑,晨起后的慕容瑛,跑去襄王府见阿舅薛寂时,颇感心虚。
他背着小手,绕着正画画的薛寂,走来走去,时不时悄悄抬头看阿舅一眼,而后,又忙不迭地心虚低头,如此反复许久后,薛寂本人未说什么,他的近侍余墨,按耐不住地笑问他道:“小殿下,是有话想与主子说吗?”
“……也没什么”,慕容瑛站定身子,支支吾吾地道:“我就是……想问问,阿舅平时夜里,会做奇奇怪怪的梦吗?”
薛寂边铺展着画纸,边答了一个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