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沿岸一排柳树无色,爪牙一般的柳枝上垂着褐涩的长须,随着风向,齐齐向一侧摆着。沿街连绵的灰色瓦檐连绵如波,一眼看去,有两间塌房贴着衙门封条,封条耷拉下一个角,风一来,勉强抬抬头。
二人抬的轿子来来往往,轿杆子发出整齐地咿呀咿呀声,偶尔有几只流犬在街道上追逐啃咬。今日无雪天晴,出了太阳,码头前行人如织,商船客船倚岸停泊,束脚束手打扮的船工们叉腰站在码头上晒太阳,等着发船。
刘府下人吭哧吭哧往船上抬东西,行人知道纷纷作揖,向船上的刘章问候。刘章亦喜,与众人寒暄不断。
一颗秃秃的柳树下,冯泰、李源夫妇前来相送,此日上京,路途遥远,船出了秀州,即使顺风顺水停靠京城少说一两个月。临近新春,无可避免,除夕夜要在赶路乘船上渡过了。
依依惜别时,灰衣女使搀着个妩媚的年轻女子走近,女子向众人福身,腰肢软软如春柳,抬眼,竟然又是她。
眼圈红红的周嬷嬷立刻皱眉头。
只听见婉婉微笑着,语气柔软,不无恭敬道:“沈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魏延绅的传话筒,能有什么好话,周嬷嬷瞪看她,语气不善:“我家姑娘和你无话说。”说着,周嬷嬷放眼四方,试图去寻找出魏延绅在不在附近,可她眼神昏花,看不大清楚。
冯泰,李源等人正诧异,此人像是糍粑一样粘牙,不但不走,反而又道:“事关沈小姐亡故的娘亲,还请沈小姐借一步说话。婉婉弱质女流,两手空空,难道还会加害沈小姐吗。你们人多势众,喏,刘大人还在那,婉婉没有这个胆子。”说着,她摊开双手,又挥了挥衣袖,以证自己没有私藏锋利锐器,“一两句话,说完婉婉就走,沈小姐,这边。”
婉婉向前走了几步,回首再次福礼,身体力行,发出真挚的邀约。
沈荷抚着指节,短暂思索后,冷淡向她走去。周嬷嬷还是不放心,马上追了过来。
“沈小姐,婉婉风尘之人,弱柳无依,好比金丝笼中小小雀鸟,有些话带人传达,身不由己,望小姐见谅。”婉婉又拜,“魏老爷命我来告诉沈小姐,小姐迷途知返,沈夫人依然是思念亡夫,自尽殉夫的贞节妇人。……,你上京若想告发他,沈夫人身前死后的名节名声,将随他一同毁尽。百善以孝为先,沈小姐也不希望亡母的娘亲背负污名吧。”婉婉越说声量越小,她也不耻代传这些话,故此省略去许多不堪的字眼,这些话,已是润色过的。原话简直不堪入耳,她说不出口。
“扎紧你的臭嘴。”周嬷嬷顿生怒火,咬牙怒骂,“不要脸,死了没人发送的忘八羔子,他在哪里,叫他出来,有他一身天报疮,烂骨烂筋烂肚肠。”
婉婉沉默,维持娇媚的眼里快速闪过一丝苦闷不快,立刻换回原来那张虚情假意的面具,“我家老爷没有前来,您找不到他的。”
“刘章上京,魏延绅避开还来不及,怎么有可能到这里来。”长风吹拂着沈荷的发丝,她脸上没有太多情绪,难以猜测她究竟是怒亦或者其他什么。
婉婉一愣,她虽不清楚官场大大小小的事情,朝夕陪在魏延绅身边邀宠,夜夜同床共眠,魏延绅的确忌惮刘大人,犹比老鼠见到猫儿。
“沈小姐好涵养,好头脑。”婉婉的恭维,倒有几分真情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