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因为夫妻口角而被罢官之后,度过了一段消沉的时光。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受了挫折就一蹶不振的人。虽说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其实他门既不闭,过也没有思。而是专门跑到了益州去进行勘测考察,回来后就写成了那《平陈十策》。而就是在蜀中这段日子,让杨素有了一段,让他在整整十几年之后,都仍然为之回味不已的旖旎艳遇。
自然,这段艳遇之具体细节,杨素是不可能与别人分享的。但总而言之,春梦一度之后,并非就此了无痕迹,而是珠胎暗结。整整十六年之后,当初艳遇的结晶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且因为战火蔓延,家园破碎,故而意外现了自己本来一生都不会知道的身世秘密。于是千里迢迢,北上寻亲,终于凭借着当年父亲留下的某样信物以及百折不挠的坚强毅力,成功进入越国公府,上演了一幕催人泪下的父女相认戏码。而因为心中对当年情人以及这名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有所愧疚,所以杨素又特地进宫,向杨坚坦诚了一切。因为念及杨素之所以会有个私生女,某程度上也是自己造成的。为了安抚自己的席重臣,杨坚才破例册封了这位少女为芙蓉郡主,并赐以食邑。
以上种种,就是芙蓉郡主杨冰冰的出身经过。至于究竟包含有多少真实多少虚构,那就不得而知了。杨昭很没有仪态地盘膝坐在席间听着杨素说话,心里也只是半信半疑。尤其听到那位未曾谋面的杨大小姐居然也是出身于蜀中之时,小王爷当即不自禁地将将如剑双眉,向上挑了一挑。
又是蜀中?说起来,杨秀在蜀中,唐门在蜀中,九千岁在蜀中,守望和尚与西城秀树在蜀中,还有正一道的朝阳天师也在蜀中。蜀中这块地方和自己之间,似乎倒真在冥冥中存在着某种因缘,以至于竟让自己自从穿过来这个时代之后,就一直不断地和蜀中生各种各样的关系而眼下这位杨大小姐,又是否……
杨昭嗅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味道。武功修练到他这个地步,精神灵觉之敏锐,其程度已经不是普通人所能够想象得到的了。所以,这种水平的高手通常都会针对未来而产生某些预感。这种预感虽然朦胧暧昧,但通常都会很灵验——就和怀孕中的女人直觉一样灵验。
但是在此时此刻,杨昭嗅到的危险味道,却和那位杨冰冰大小姐完全无关。只因为正在杨素说话之际(这时候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余的不过只是些废话),骤然间,有股浓烈得宛若实质的煞气,正好似山洪爆般从大厅的正门之外滚滚涌入,只在顷刻间已经铺天盖地,充斥四方。在场宾客不管是否会武,在这一刻也全部汗透重衣,纷纷将目光转向了大门之外。
杨玄感!这位丞相府大公子,虽则自身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可是却已经因父亲之功而受封为柱国大将军的年青高手,正一面铁青地站在大厅入口处。他俊美面庞上五官扭曲,显然已经狂怒不可抑制。不但遍身血污,而且衣衫也有多处破碎,仿佛才经过一场生死激战。他右手上仿佛还握着某种东西,却又因为那东西还落在大厅门前的石阶之下,依然安坐酒席之间的众人,却因为角度问题而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杨素停止说话,面上神情已经带上了三分阴沉与三分恼怒。顿了顿,扬声喝问道:“玄感,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竟然搞成这个样子?今天是你妹妹的好日子,做兄长的,怎么能够如此不知检点?”
杨玄感嘿声冷哼,却连半丝回答的兴趣亦欠奉。他恶狠狠地回过头来死死盯住了杨昭,双眼如欲喷火。看他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十足十就像和杨昭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巴不得立刻扑上来将他抽筋剥皮,食肉寝骨一样。在场众宾客哪怕仅仅是作壁上观,都已经禁不住阵阵心寒。但成为目标的小王爷自身却是一怔,刹那间他只觉得有点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杨昭和杨玄感之间是有过节,这点不假。上次回来大兴时,小王爷曾经因为在街头撞见杨玄感想要强抢民女,而这位民女恰好又是明月,所以暴怒之下就和杨玄感打了一场架,直接将他的肋骨也揍断几条。也正因为在这场架中受了伤,所以杨玄感才没有能够成为平蜀军队中的一员,错过了捞取战功的大好机会。
这件事不算什么秘密。杨素和杨广两名家长都是知道的。为了安抚杨素,杨广和萧氏夫妇在事后曾经亲自前往越国公府探望杨玄感,还派来宫中御医悉心治疗。至少在表面上而言,这桩过节也应该算已经揭过去了。杨玄感也不是傻瓜,即使事后仍然怀恨在心想要报复,至少也应该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然后才再想小王爷挑衅吧?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大庭广众之中地难,对他来讲却又能有什么好处?
话虽如此,但在杨玄感仿佛可以焚尽天地万物的怒火之下,杨昭依然稳坐钓鱼台,八风吹不动。凭心而论,上次小王爷能够打败杨玄感,其实有过五成以上是因为杨玄感生性骄狂,轻敌太甚,以至于根本都来不及施展其烈焰功的颠峰功力与最凌厉杀招,就已经在杨昭的无情雷之下饮恨。若然两人都从开始就竭尽全力地平手对攻,则究竟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但在那一战之后,杨玄感心灵上已经因为此战之败而出现破绽,不能再保持圆融无间的境界。假如双方再次动手,气势上杨玄感就已经先输了一半。除非他能够彻底恢复前世项羽的记忆和武功,并且雷刀在握,成为真真正正的再世霸王,否则终此一生,都休想可以再洗雪此败之辱。
丝毫不掩饰其中轻蔑意味的一声冷哼响起。杨昭举目抬头,正面迎向杨玄感凌厉如刀灼热如火的目光。无形目光在半空中悍然撞击,登时激出百万点炽热火花。只是,还不等双方有进一步行动,大厅上陡然就响起了“砰~”的震响。整张用紫檀木所制的酒案被一掌拍得四分五裂,杨素怒容满面,“嚯”地站起,喝道:“玄感,你究竟想干什么?”
杨玄感仍然不答,却已动。他陡然抬臂,将紧攥在自己手心处的那样东西凌空抽起,就当作是暗器一样猛地向大厅中掷过来。“呼~”的风声响起,大团黑影横空越过整整二十几丈的距离,然后狠狠撞落地面。震动之强烈,刹那间竟让大厅上所有酒案连同上面的杯盘碗碟,都同时为之跳了几跳。其余势尤自未歇,更贴地向前滑出,方向赫然又是对准了杨昭。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杨玄感随手扔过来的东西,赫然竟是两头伤痕累累,死得不能再死的斑斓猛虎。
两头老虎,无论是死是活也当然伤不到小王爷半分。可是假若任由它们撞上来搞得自己一塌糊涂,那么无疑也会让小王爷颜面尽失。杨昭微微眯起眼睛,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已潜运功力,严阵以待。
严阵以待,但不会有过万分之一的机会出手。这是预感,也是事实。贴地滑撞而到的两头死老虎,距离撞上杨昭面前的酒案还有不足三丈时,面色铁青,显然怒气已经提升至一个无法预测的高度。他右脚在地板上微微一顿,登时有股精纯至极的纯阴真炁被悄无声息地送出,眨眼间更筑构成看不见的铜墙铁壁。两头死老虎猛然撞上真炁墙,登时被止住去势更不能越雷池半步。然而这变故也在杨玄感预料之中。老虎尸体才受震动,立即将潜藏其中的烈焰功烈劲引出并且全面爆。
霎时,两头死老虎就似充气充得过了头的气球一样迅膨胀。只在眨眼之间,不管血管肌肉,甚至连最下面的骨头,都已经因为皮肤被过度拉张而变成清晰可见。没有任何人留下足以作出反应的时间,猛兽尸体由内而外地轰然爆破。无数腥风污血碎骨臭肉,同时向四面八方猛然飞溅。